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26章

關燈
燕媯深感慚愧。

“這幾本賬冊,臣妾看了有一會兒,已理順了一些。只是不曾認真學過,還有諸多不明之處想請王上解惑。”

見燕媯面前放著一堆賬冊,歧王瞬時了然了。他徐徐踱步上前,嘴角露出的一抹笑擠走隱約殘留的疲憊:“孤還以為王後無一不知,原來竟不會看賬。”

他撈起賬冊,再一次挑起眉毛瞄了她一眼。

剛一上手內宮事務就狠狠栽了個跟頭,燕媯把頭微垂,臉上很有些掛不住:“臣妾慚愧。”

“是哪裏不懂?”

“這裏……還有這裏。”她用手指出幾處,因心懷慚愧缺了底氣,語氣不由的輕柔似水,“這幾本賬計的是不同地方的支出,計的方式也有差別。”

“先坐。”

燕媯便座下,歧王則站到她身後,微微躬身,指著她不懂之處,道:“‘該’指的是負債。‘進’除去‘繳’應等同於‘存’除去‘該’,你看這份進繳結冊,它是不是和存該結冊結算數目相同。”

燕媯翻找到他說的,果然一樣:“那這本呢?”

歧王在她身後伸長手,撈起她說的那本,臂彎堪堪從燕媯臉頰擦過。他看了幾頁:“這本是大宗賬目,相比之下更繁雜些。王後可會算籌?”

燕媯楞了楞,又搖頭。

“孤教你。”

歧王遂命人取來算籌置於桌上,又讓林姑姑添幾根蠟燭。燕媯瞥見他眼中已現血絲,扭頭瞄了眼滴漏,才驚覺已是三更天,忙勸道:“不如王上幫臣妾找幾本相關書籍,臣妾自己讀了便會,王上還是去歇息要緊。”

歧王卻已擺上算籌,飲下一口濃茶解乏:“藏書閣翻修,孤沒工夫去找書——《孫子算經》雲:‘凡算之法,先識其位,一縱十橫,百立千僵,千十相望,萬百相當……’”

他已教起來,燕媯只好打起精神認真聽著。

好在她不是個愚笨的,歧王講解兩遍她就已學個大概,至四更時便可打住。就算她竿頭直上學得極快,兩人也直至深更半夜方才就寢。歧王應是早已困得合不上眼,放下算籌倒頭就睡。燕媯也疲乏得很,暗暗嘆口氣,吹滅蠟燭,輕手輕腳在另一側躺下去。

剛閉上眼,卻聽得身側的人幽幽開口:“孤的荷包用舊了,你若是心裏過意不去,就給孤繡個新的。”

她怔了怔,久違的挫敗之感陡然占據腦海,讓她很有些尷尬。這可不就巧了麽,偏撞上這個,倒顯得她真是個無能之輩。

“王上,女紅……臣妾也不會。”

良久的沈默。

他翻個身,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中,細微的笑聲聽起來好生玩味:“錯以為王後什麽都會。”

燕媯:“……”

“得空了找林姑姑學吧。”

這針線呵,看樣子她是不得不學。她也翻個身,背對著背,只答了個“嗯”。終日忙忙碌碌,為立國之事夙夜不懈,何時得空還未可知呢,荷包的事日後再說。

嗯,日後再說。

歧國有此岸谷之變,讓人身心疲累,大羲又何嘗沒有。燕媯睡著的時候,女帝正擺置沙盤,連夜召集將領擬攻堅之策。臣子們連熬兩夜,個個熬得眼底烏青,女帝也是眼布血絲,卻不知勞累的樣子。

這回,誰讓歧王觸了她的底線。

先前她欲改易態度文武並重,以休養民生為重,大力提拔文臣大員。今歧國乍然一反,那些個所謂的讀書人,卻猶猶豫豫沒個骨氣,她盛怒之下還是看武將順眼一些。自敲定開戰,糧草輜重已在籌備,若商議出合適之戰略要領,三月之內必然發兵。

然那幫文臣到這會兒了終於想清楚利弊,三番四次請求面聖,女帝懶得見,都叫人攔在殿外了。不必她猜,老家夥們定會說些以和為貴開不得戰的話,她不樂的聽。

唐雨旸今夜僥循宮禁,行至章昭殿外,見一幹文臣跪滿一地,不禁皺眉。他亦知這仗不能打,但也知女帝尚在急怒中,難以勸進去。一幹武將只為建功立業,恨不得年年打仗,煽風點火哪裏肯兼顧民生。他就在殿外站了會兒,聽老臣們你一言我一嘴分析此戰利弊,越聽越心煩意燥。

正欲離開,忽見沈禮匆匆走來,唐雨旸收回邁出的腳步,展顏招呼一句:“沈將軍這時候了還來面聖,可也是談發兵歧國之事?”

沈禮瞄一眼跪了滿地的老臣們,給幾位老大人見過禮,才嘖嘖嘆道:“唉,唐指揮使豈會不知啊,鄙人腿疾不愈,何能再上戰場。這些沙場之事早不多嘴了,只負責些追捕查探的案子,白白擔個將軍官銜。”

“能讓沈大人星夜面聖的,還能是什麽大事?”

沈禮自是有要事稟報的,事關霽月閣卻不便說給唐雨旸聽。他搖搖頭,無奈道:“指揮使莫怪,鄙人不敢說,唯恐殿下擔憂你我……”放低聲音恐他人聽見,“走得太近,結黨啊。”

“是嗎?倒也不至於吧。”

沈禮擺擺手,當真是不敢和他說下去,連作幾揖退到一旁去了。唐雨旸因見過那青衫人後便對霽月閣案心生懷疑,見撬不開沈禮的嘴,憂心打草驚蛇,也就走開。

那沈禮見他離去,這才請中貴人通傳面聖。因陛下極重視霽月閣的案子,要求但有進展,無論大小需立即上奏,他夜間剛確認了案情便趕過來稟報。

起因是石猿鎮一個女囚和獄卒橫死獄中,經查發現女囚有一女兒曾失蹤,走訪發現那女兒與日前發現的“燕媯”屍身竟極為相似。這案子被這麽一攪合,又亂成一團麻。他也細審問過女囚丈夫,方二老爺卻是一問三不知,也想不起那女囚會和誰有仇怨,值得有人闖進大牢去取她性命。

唯一的解釋,還是和“燕媯”有關。殺人的要麽就是燕媯,哪怕布下天羅地網她也有本事在眼皮子底下犯案,足叫人心驚膽顫。要麽,就是霽月閣其他在逃高手,這也同樣讓人惶惶不安。

不論是哪一種結果,沈禮都頭痛得想抽自己一耳光——當初光想著立功,何苦搶這活兒幹。

更何況當時查案過程中,陛下曾疑心過閣主付之涯燒成焦炭的屍身是否為他本人,眼下回過頭看,有如寒芒在背。若這所謂的霽月閣在逃高手正是付之涯……沈禮不知自己脖子上的人頭到底能保到幾時。

一夜過去。

次日,又是焦頭爛額的一天。聞人弈短短睡不足兩個時辰便上朝去,不想多位大臣也已早早身染朝露候在殿外,如他一般是極上心國事的。

也難怪他們會上心,驟然立國,又突然有幸領授官職,現如今歧國上下百廢待興,誰人不想有一番作為做個功勳之臣,也好光宗耀祖。

只不過,卻還有更重要的原因——歧國立國,大羲是否發兵討伐還是未知——這一幹新任文武大臣,不論是從前互有齟齬的,還是現在有仇怨的,無不焦頭爛額,心裏明白此時此刻最大的事應是共禦強敵,還何來的工夫內鬥。

在此前提之下,今日朝會上,歧王提醒宰相將手下私兵統一交樞密使重新整編時,滿朝死寂。宰相主政,樞密使主兵,原該就是如此的,更何況在此危急境況下,萬不能將相失和。

歧國現有兵力七成已歸還於歧王,三成為褚中天直接統領。但不同於晏家軍這等只姓晏的私兵,褚中天只是領兵多年,為將帥久矣,其中的一部分就好似成了他的兵。歧王只說要重新整編,不提收回兵權,但整編換將改易行伍之後,不就等同於撤了褚中天兵權麽。

當下局勢危急極可能應戰大羲,覆巢之下安有完卵,褚中天萬不敢說一個“不”字。更何況而今朝廷初設,官員各司其職,他做宰相的若帶頭視官制於無物,豈不貽笑大方。

且唯有晏海才最清楚大羲兵將詳情,從重新整編大軍再到制定迎敵之戰略要領,歧國上下舍他其誰。不論這一次大羲是發兵討伐,還是按兵不動接受歧國歲貢,褚中天早晚都得和兵權割裂,他何必在此緊要關頭緊握那一點兵權不放。

魚與熊掌不可兼得,王上的提醒合情合理,褚中天明白這個道理。他褚家諸子都已在朝中領了要職,心腹也的確被王上啟用數人,王上不曾虧待了他,他又怎好強求太多,只是今後手中無兵總歸是不太方便。

散朝之後的問政殿內——

“褚大人野心不小,可惜貪圖小利,目光短淺,以後難成大事。”這是宋義對他的評價,直言不諱也不怕歧王聽了惱怒。

他說的並無不對,若褚中天眼光長遠,也不會生出取聞人而代之的心。聞人氏一旦沒落,依女帝狠辣的性子,豈會容他成為下一個聞人氏。

“愚蠢之人最易生事,把他給孤盯緊了。”

歧王揉著額角倚在座榻小憩,閉眼養神,因累急了,瞬息間便迷迷糊糊。一時夢起昨夜教王後籌算,燭火下那張清瘦的臉認真的模樣,還有那總是不認輸的眼神。

這是個哪怕在絕境也從沒未想過放棄的女子,自有她獨特的美麗讓人記住她,更不敢輕視她。

正夢裏相對,身側突然響起人聲擾他清夢,卻是宋義有事稟報,滿面愁容的樣子叫人看了心煩。他好夢被擾,頗不耐煩:“又有何事?”

宋義:“王上……”

“說。”他撐坐起來,輕按眉心。

宋義的表情像見了鬼:“他、他回來了……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